冰雪天 史沫特莱访天汉 为正义 满怀激情谱《战歌》

19402月下旬,刚降下一场鹅毛大雪,整个汈汊湖区顷刻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蜚声国际的美国作家、记者艾格妮丝·史沫特莱,这时以美国《曼彻斯特卫报》特派记者、美国红十字会观察员的身份,在中国女作家安娥(真名罗淑平)的陪同下,由一个步兵排作保护,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横穿汉宜公路,从应城陈家河乘船进入汉川的汈汊湖,到陡埠头、田二河、韩家集、虾子沟等地,开始了对天汉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战地采访。

史沫特莱一到汉川的陡埠头,顾不上旅途的疲劳,迫不及待地向中共天汉地委书记顾大椿采访。顾大椿向她详细介绍了开辟天汉抗日根据地、建立人民抗日武装的情况。她听了介绍后,要求去一个个地方实地采访。

次日清晨,寒风凛凛,湖水结了一层簿簿的冰。史沫特莱和安娥骑着两匹瘦马,来到了离陡埠头20里的田二河镇。

这里是国共合作的汉川县政府驻地。县长向岩是国民党委任的一个民主进步人士,他力主团结抗战,接纳共产党人到政府帮助工作。政府中有共产党员吴师筑、谢威、童世光,分别就任县国民兵团副团长、参谋长和县政府一科科长。史沫特莱怀着仰慕的心情踏上街头,看见一群游击队员在禾场里苦苦操练,情不自禁地下马观看。因她昔日与游击队员有一段同吃、同住、同战斗的岁月经历,对游击队员的情感很深,于是很快与站在场边的一个队员攀谈起来。最后与这个队员合影留念时,才知道他是已列入计划采访的县国民兵团第二中队队长罗连仿。

史沫特莱对这“神秘”的地方,抱有浓厚的兴趣。不等童科长按部就班的安排,她牵着马就要去探访一位心目中崇拜的神奇人物——县长向岩。事先,从陈少敏、顾大椿等人口中得知,这位饱经风霜、胸怀救国大志的国民党战将,曾任过北伐军第五路军司令、襄河视察专员等职,如今抛弃高官厚俸,屈就县长之职,一心守土抗战。为表示相信共产党抗日救国的诚意,把长子托给刘伯承将军,把次子送抗日军政大学深造。她心中非常尊敬这位深明大义的抗日将领。她来湖区之前,也收到了向岩先生一封落款“你七十岁的朋友”邀请信。

向岩面对眼前这位风尘仆仆而来的国际主义战士,如遇知己,忙拿出日军少佐丸山写给他的信递给史沫特莱。史沫特莱见信中写道:“老者经世卓跞,学贯古今,皇军佩服得五体投地,有请大驾出山,走马上任,屈掌汉川县府,以便促进中日两国亲善,东亚和平繁荣,”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向岩。向岩气愤地告诉她说:“我回复了一首旧体诗,痛斥了日军一顿,少佐丸山见信后气得‘哇哇’直叫。”话后,向岩嘱托史沫特莱给蒋介石捎个信,表示他誓死抗战到底的决心。

史沫特莱看了日军给向岩县长的信,又听了向岩慷慨激昂的讲话,更对这位年高德劭的老县长,能同其他县府人员一起守土抗战,过着戎马倥偬的生活,有誓死殉职报国的精神,由衷地感到无比钦佩。离开时,她久久地凝视着这位风骨凛然的抗日老将,仿佛要把他的形象牢牢地刻进脑海,以增加她正在构思的《中国的战歌》的份量。

晚上天气很冷,她和安娥拉着本地人童世光,到客厅后面的一个小客房里,了解汉川历史情况。三个人坐在火盆旁,毫无拘束的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地谈开了。

“冷不冷?”童世光关心地问。

“不冷,不冷,在你们中间我浑身感到火热。”史沫特莱摇着手回答。

童世光见她手中的香烟快吸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香烟问:“你还有香烟没有?我这里有日军的好烟,是游击队前几天缴来的,你拿去抽吧!”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她高兴地蹦起来。

“你看,日军军官吸的,大大的好烟!”

她拿着烟瞧了瞧,大声说:“战利品,很好很好,谢谢!”

童世光顾视了一下安娥,就操起不太熟练的英语,向史沫特莱作介绍:从早期的学生运动,讲到了“一切权利归农会”的农民运动;从轰轰烈烈的秋收暴动,讲到了地方游击队攻打系马口的年关斗争……史沫特莱听得很入神,脸上时常露出喜色,笔尖在记录本上来回不停地画着。当讲到红军时期的段德昌将军,用兵如神,活捉敌人两个旅长时,她兴致盎然,不停地伸出大姆指,频频点着头。把话题转到抗日战争,她仔细询问了执行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改造国民党旧政权的艰巨复杂斗争过程;认真听取了向岩先生和县政府的工作;了解了田二河等地民选乡、保长,建立自卫队,发展“抗十团”等方面的情况……说说问问,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次日,史沫特莱起来很早,到大街上走走看看,见到妇女儿童就问这问那,体察民情。接着,去采访二河乡的民选乡长张怀宽,并拉着他一同参观二河的小公园。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谈。她触景生情,称赞街上秩序井然,没有一点战争恐怖气氛,夸奖古街的环境卫生搞得好……来到街尾的天主教堂,听说里面有个外国神父,她十分感兴趣地要进去看,并用德语与那个神父说了近1个小时的话,铁的事实证明共产党人对外国神职人员是保护的。

县政府摆设午宴,欢迎远方客人。出席作陪的有县政府主要官员和各团体负责人,共30余人。宴会上,年迈的向岩县长和县促进会主席匡子桢先生先后致辞,由童世光和安娥作翻译。致辞在“全世界革命人民团结起来!”中结束,宴厅顿时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史沫特莱热情洋溢地致答谢辞,高度地赞扬了英雄的汉川人民,举起双臂高呼:“胜利是属于汉川人民的!”

午宴在欢畅的笑声中结束,史沫特莱兴高采烈地离开欢送的人群,骑马又回到了陡埠头。

史沫特莱简住在村民李树成家里,为了加强同当地军民的接触联系,还在大门口贴上一张写有“史沫特莱住所”6个汉字的纸条。当地群众开始不敢接触,攀谈起来也拘束不安。不日,村民渐渐被她那和蔼善良的问话所吸引,简直忘了面对面交谈的是位外国人。她同年纪相仿的交谈,宛如同兄弟姐妹之间的絮谈;她同年轻的战士交谈,却又象一位慈祥的长者……总之,她象一块吸铁石,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群中国人吸到在她身旁。正是从这些大量的攀谈、接触中,她清楚地洞察着中华民族的命运和前途,如饥似渴地猎取描写抗战必胜的素材和细节。每每夜深人静,跟随她的警卫战士从窗口看见那盏豆油灯长明不熄,随身携带的那部便携式打字机,一直“咔咔”发响,奋笔整理出的一篇篇采访稿寄往《曼彻斯特卫报》和《泰晤士报》,及时让全世界人民了解到天汉湖区抗日战争的实况。她所报道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她的中国朋友的鲜血里浸染过”,变成了射向日本侵略军的猛烈炮弹。

3月中旬,史沫特莱和安娥冒着倾盆大雨,乘坐小船过湖,到韩家集、虾子沟等地采访。她心潮起伏,不时地把头伸出舱外,看看清澈的湖水,茂密的芦苇,一部《中国的战歌》正在她的胸中撞击、酝酿。她想;“我必须用我的笔不停地战斗,要向全世界彻底公开中国抗日根据地的详尽情况,争取赢得国际和平阵线对中国革命的广泛援助和支持;我要把天汉湖区抗日斗争的全部素材变成射向日军的子弹,让中国人民早日获得民族独立和解放!”想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上岸后,她深情地朝天汉湖区的上空看了看,又投入到新的采访生活。

韩家集是汈汊湖南的一块泽地,中共汉川县委、豫鄂独立游击支队第四团队(简称“四团队”)和“抗十团”总部都设在这里。史沫特莱同“四团队”战士吃住在一起,经常夜行晓宿,穿梭在荒无人迹的地方,出没于日军的眼皮底下,去体验、洞察、采访天汉抗日根据地的真实全面情况。

史沫特莱参观河防大队和“抗十团”截击日军差船时缴获的8条船,感到十分惊讶,觉得天汉人民真了不起。在出席天汉“抗十团”总团召开的代表大会上,她采访了团员代表龙登云,亲手在他胸前佩戴了大红花,并照相留作纪念。

这天的夜晚,星光灿烂。“抗十团”总部在黄家台前的一块空地上,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抗日军民联欢晚会。观演的群众上千人,史沫特莱应邀参加,坐在台沿的最前面。

演唱开始,演员们唱了《大刀进行曲》、《游击队之歌》、《流亡三部曲》等一首首壮怀激烈的抗日歌曲,表演了《梨糕糖》、《放下你的鞭子》等精彩的当地小剧。史沫特莱看得十分投入,不时为演员们鼓掌喝彩,感人之处竟流出了热泪。

演出一结束,史沫特莱情不自禁地上前与男女演员一一握手。她把演《放下你的鞭子》的“小姑娘”,其实是由一个长得挺秀气的男学生装扮的,紧紧搂在怀里。她一边用慈母般的手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头发,一边激动地说:“你演得太动人了,我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你们用动人的艺术魅力,号召英雄的人民拿起刀枪,与日本侵略者斗争,定能获得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接着,她又告诉大家,她特别喜欢《大刀进行曲》这首歌,说这歌唱出了中国人民英勇豪迈的气概。当她提议跟大家一起再唱这首歌时,全场一片沸腾。她顿然肃立,怀着对侵略者的无比仇恨,用刚学来的中国话,与大家高声齐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这歌声融进了一个国际主义“战士”燃烧的血,这歌声声震云宵,让日军闻风丧胆。

史沫特莱参加韩集乡民主选举乡、保长的活动,认为很有趣。当时,根据地的民众选举,采取投豆的方式,即被选举人坐着,选民在被选举人背后投豆子,谁得的豆子多,谁就当选。起初,她对这种搞法不理解,摊开两手,耸耸双肩,认为选举不够严肃。通过安娥向她说明,中国的贫苦农民大多数不识字,采取这种方式变通选举,其实与投票一样,能更好地体现选民的民主意志。她理解后很受感动,并赞扬说:“这是比近代英美还要进步的选举,是真正的民主。”她在《中国的赞歌》中,用“暴力操纵民选的事,我没见过”这句朴实简单的话,给了那些诬蔑共产党民选的家伙一记耳光。

当时,湖区敌伪顽势力犬牙交错,战势相当复杂,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人来送敌情报告。史沫特莱住在“四团队”的一周中,就亲身经历了3次战斗。其中的一次,她骑着一匹瘦小的马和警卫部队一个排的战士,深夜赶到汉宜公路,正准备横越。突然,远处射来一道强烈的灯光,把公路照得通亮。排长当即下令:“准备战斗!”战士们迅速分散埋伏在公路两旁。这时,她的马被人猛抽一鞭,飞快地越过了公路。她立即意会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想:我不能离开战友,要亲眼看看战士们如何消灭敌人。她翻身下马,以一座坟包作掩体,镇定自若地观察公路上的动静。

不一会,战士们同敌人接火了。电光弹划破夜空,爆炸声、子弹的呼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大约一刻钟,枪声渐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结束了。

这时,战士们集中清点,发现少了史沫特莱,心都悬起来了。排长焦急地说:“快找!找不着史沫特莱,就别想回去。”战士们不声不响,赶紧分头去找。你想,又不是大白天,又处在敌人的封锁线上,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战士们记起夜行军的暗号,每前进一段就轻轻地击掌两下。过了好一阵,一个战士惊喜地听到了两声清晰地回音。先发现那匹瘦马的影子,一名战士箭一般冲了上去,紧紧抓住史沫特莱的手。她的眼睛潮湿了,战士们心上的一块石头也落下了。战士们簇拥着她,开始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起刚才战斗的经过。原来,他们遇上日军的巡逻队,战士们把敌人打得狼狈逃窜。

当晚,她非常兴奋,挥笔把所见所闻写成一篇《我所经历的一次战斗》的报道稿,发往美国《曼彻斯特卫报》,使共产党领导的“四团队”很快名扬中外。

史沫特莱在“四团队”里,经常与战士们促膝谈心,关系十分融哈,无话不说。一次,她与战士们交谈说,她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北部一个穷困的佃农家庭,14岁时替人家当佣人,饱尝了人间的沧桑与磨难。她的血液里,时刻涌动着对贫穷与愚昧的抗争。她曾参加过美国社会主义运动,为妇女的解放运动而奔走呼号;支持并参与过印度的独立斗争,而忘记她自己是一个美国人……打这以后,战士们对她更敬重,什么事都要告诉她。她耳闻目睹了新四军对俘虏采取区别对待的宽大政策:战士们对抓来的伪军,只要是被迫参加的,从来不加惩办,相反欢迎他们参加游击队;若是顽抗的伪军头目,则严惩不怠。战士们捉到了汉奸告诉她,她几次亲自参加审讯和处决,看见那些把日军引来湖区烧杀抢掠的汉奸被处决时,拍手称快。她在同战士们的亲密交往中,切身感受到了新四军不仅英勇顽强,富有牺牲精神,而且在战斗中“忠诚可靠不动摇”。这与国民党军队截然不同,成为两种鲜明对比的队伍。她根据在解放区的见闻所著的《中国的战歌》一书中深情地写道:“啊!我又生活在这群人中了,这是一群多么勇敢的人啊!在他们看来,祖国比生命更宝贵。我将是这支队伍里的一名普通战士,在他们的战斗行列里挺进!”

在中国人民战斗最艰苦的时刻,史沫特莱访天汉。她的名字和《中国的战歌》将永远在天汉人民中间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