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涢水悼英雄——怀念陈焕同志

刘琦


一九八二年仲秋的一天,我在武汉开完会,就匆匆赶到安陆的鸡虱子湾。

烈士的热血浇灌了祖国山河。昔日“鸡虱子”样的小湾,如今已是一片砖墙瓦屋,勃勃生机。田野间稻谷叶青籽黄,山坡上松柏交翠,灌木丛生。在茂林深处的空地上,安卧着我的爱人陈焕烈士的忠骨。

我疾步向湾后密林走去,和风轻拂着路旁的各色山花,频频地向我点头致意。仿佛是陈焕派来接我的使者。我越走近他的墓地,他那严肃认真的工作作风,骁勇善战的英雄气概,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品德和他那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形象,就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

陈焕是河南光山县人,一九一一年元月生于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幼时,父母双亡,妹妹因家境贫困而夭折,剩下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哥哥给人家当雇工,带着他帮人家放牛,吃残饭、睡牛棚、滚稻草,挨打受骂,尝够人间辛酸,受尽剥削与压迫,从小就埋下了反抗旧社会的革命火种。一九二七年红军来到了他的家乡,打土豪,分田地,组织苏维埃政权。陈焕积极参加本地苏维埃政权活动,接受革命思想的薰陶。一九二八年,他毅然参加红军闹革命。陈焕随红军走后,反动派把他参加过农会的哥哥抓去,严刑拷打,活生生地用铡刀铡掉了一条腿,并恶狠狠地说:“我叫你还闹得成!”他每向我提起这件事,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心情,便溢于言表。

陈焕参加红军后,就远离家乡,风风雨雨,转战南北。一九三四年在红四方面军随军长征,历尽千辛万苦。后来由于张国焘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错误,西路军在甘肃、新疆边境失败,他返回延安后,调抗大学习。

由于经历了苦难的童年和坎坷的革命道路的考验,他意志坚定,爱憎分明,由一个普通的放牛娃,很快地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员。

(二)

日寇发动芦沟桥事变后,国民党反动政府采取了不抵抗政策。日寇长驱直入,侵占了我大片山河。值此民族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共产党毅然担起了抗日重任。陈焕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和他的战友几经转折,于一九三九年来到鄂豫地区,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争。开始在鄂中六大队工作,后调鄂中军分区任独立团政治委员。一九四五年,任京(山)安(陆)县指挥长。他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骁勇善战,沉着果断。在打击日寇,反对伪顽的屡次战斗中,正确地执行我军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一九四五年元月,独立五团配合主力部队十三旅三十七团一部,活动于京安地区的桑树店、仁和店一带。一天早晨,侦察员报告说:“国民党川军一个营在前,土顽游杂在后,数百余人兵分三批,从雷公店出动,向我进犯。”他和赵明义团长立即研究了速战速决的战略战术,并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三十七团。当川军进入伏击圈后,我军左右夹击,不到一个小时,川军一个营全被消灭。敌营长被击毙,土顽游杂如惊弓之鸟,不战而逃。而另一次,他们团保护师政治部剧团来京安地区演出,敌人对我进行包围,刚接到情报,前哨已经同敌人接上火。他果断地说:“情况不明,吃亏的事不干,立即保护剧团撤退!”他亲自在后掩护撤退,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事后得知,这次敌人对我是四面合围,如果再要拖延,一定会上大当,吃大亏。

(三)

陈焕同志处处体贴别人,很少想到自己。我同他是一九四三年秋天结婚的。当时形势十分紧张,结婚的第三天,他就带着部队转移了。以后,我俩很少见面,甚至连信都不通。后来形势稍有缓和,应城县委建议他把我调到一块工作,他憨厚地朝我一笑说:“还没到时候,她的工作也走不开哩。”然后,婉言地谢绝了党组织的关怀。他的心怀是多么的坦荡、宽广,我为有这样的同志和伴侣感到无比的高兴。

当时,京安地区处在敌伪顽的夹击下,部队经常变换驻地,有时一晚上要转几次防。每次出发,他总要到各湾各户检查执行群众纪律情况:发现地没扫干净,他就重新扫;门板没上好,他就补上好。损坏了群众的东西,他就叫司务长照价赔偿。每一住下,就给同志们讲革命道理,教同志们学文化。常常说:“没有文化,将来怎么搞社会主义?我过去也不识字,现在能看文件。只要下决心,坚持几年不就行了吗?”在他的鼓舞和带动下,同志们学习文化热情都很高。

为粉碎敌人的军事夹击和经济封锁,一九四四年春,独立五团在安陆北部的寿山一带活动。陈焕利用当地荒地较多的特点,发动部队开展生产自给运动。他虽然身负几次重伤,胃病又很严重,仍然身先士卒:白天,对付敌人的“围剿”、“扫荡”;晚上,带领干部战士披星戴月地开荒生产。我去看他时,见他脸象黄腊,吃饭也很少,我的心是痛的。我不顾他的劝阻,做了点荤菜他吃。他却意味深长地说:“琦!我理解你的心情,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你看我不是很好吗?"他说着故意地挺了挺他那瘦弱的胸膛。我当时强忍着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用毛巾给我抹着眼泪,我俩会心地笑了。可是,他对干部战士的生活,却很关心。有一次,警卫连有位班长的爱人,来部队看望丈夫。陈焕知道后,连忙叫司务长给安排房子,叫伙房给他俩加菜,还嘱咐班长的爱人要多住几天再走。晚上,他开完会回来,又突然对我说:“我还得到警卫连去一下,不知那个班长的岗哨免了没有?”战士们亲切地对我说:“陈政委真是好!一心只想到别人,从来不想他自己。”当时我听着这话,心里象吃了蜜糖一样,是何等的幸福和愉快啊! 

(四)

一九四五年三月,日寇发动了豫西、鄂北战役,进占南阳、老河口一线。为牵制敌人西进,李先念师长率主力部队三千人收复白兆山根据地,二分区独立五团也是主力之一。部队进入白兆山,就遭到顽军的阻击。我军与顽青年别动军和六、九两个纵队,激战半个多月。到四月中旬,在安陆的花屋湾击溃青年别动军,生俘少将支队长刘玉明。白兆山战役结束后,陈焕调京安县任指挥长。他赶回来看我。这时,我俩的孩子刚出生不久。打了胜仗,又有了孩子,双喜临门。他那一贯严肃的脸上,不时露出憨厚的笑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高兴地说:“赶走了日寇,将来还要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没有文化不行,就叫她文林吧!”

我军收复白兆山、四望山后,平汉路西的顽军对我进行疯狂报复,情况危急,战斗频繁,陈焕一直转战在外,我的心里总是惦念着他和他的战友们。六月二十八日,京安县委在鸡虱子湾开会,我才见到他。我特意地为他弄了点菜,享受了一下小家庭的“天伦之乐”。那晚,他兴趣很浓,抱着孩子不断地同我说这说那:说孩子长得象他呀,又说给孩子缝件花衣呀,还说打走日寇建家园,送文林上学啦!喋喋不休,我俩沉浸在幸福之中。第二天拂晓,他带着部队出发了。我抱着文林送他出征。他亲了一下孩子的脸蛋,然后,紧攥着我的手说:“琦!进屋去吧,外面风很大,小心孩子着凉。”谁会想到,这就是我俩最后的一次握别呢?

陈焕走后,我把孩子交给房东大娘带着,就赶到干训班讲课去了。那天,我的心很不安宁。讲完课,就急忙往回赶,听到西北方传来激烈的枪声,那正是他出发的方向呀我心忐忑不安。赶到村口,看到警卫员小肖向我走来,那哭得红肿的眼睛,顿时给了我一个不祥的预兆。我急促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指挥长呢?”他眼泪直淌,哭着说:“部队遭到敌伪顽的夹击,指挥长掩护部队突围,不幸中弹牺牲了!”这正如晴天一声霹雳,我两眼昏黑,只觉天旋地转,象木偶样的站在那里。我在同志们的搀扶下,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悲痛地向鸡虱子湾走去。稻场上围满了人,有的拭眼泪,有的咬牙切齿地骂国民党匪军。人们让开一条路,扶我来到陈焕的跟前。他平躺在担架上,盖住黄军毯,半闭着已经失去了光亮的眼睛……。我简直不相信他停止了呼吸,发呆地望着他,半天才哇的一声,倒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等我苏醒过来时,已躺在我的铺上,领导和同志们、乡亲们都围着我,劝慰我,我的心感到阵阵绞痛…… 

(五)

我轻轻地抚摸着陈焕的墓碑,默默地回忆着送葬时的情景:我抱着不满百天的女儿,机械地跟在他的棺材后面。看着他入土后,还不相信他永远离开我们了。事情是多么的突然啊!早晨离开的时候,还生气勃勃,晚上怎么会再也见不着他呢?陈焕并没有离开我,他那英俊的面容,三十七年来一直萦绕在我的眼前,至今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陈焕带着对党和人民的无比热爱,对社会主义的强烈追求,匆匆地走了。虽然他在人生道路上只有三十四个春秋,却为人民英勇奋斗了十七年。人民没有忘记他,在他的墓边残留着扫过墓的痕迹。

巍巍碧山埋忠骨,悠悠涢水泣英雄。亲爱的陈焕同志,含笑长眠吧!

(安陆县委党史办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