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宽甫 孤身冒险探虎穴 王大泽 感义明理传情报

1943年,抗战进入第六个年头,日中双方已进入相持阶段。日寇虽然大势已去,但仍在进行垂死的挣扎,利用伪军和伪政权的力量,加强了对一些重要城镇的防守;寻找机会,疯狂“扫荡”,以挽救失败的命运。一个小小的安陆县城,就有日伪军近2000人。他们与应山、孝感、应城、云梦、京山等敌人据点遥相呼应,对当时经常驻扎在安应地区的中共鄂豫边区机关、军分区司令部,构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他们还与地方上的反动政权及土匪、恶霸狼狈为奸,以县城为轴心,对安陆地区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广大人民无不对其深恶痛绝。

为粉碎敌人“扫荡”,中共安应县委决定在敌方营垒中安插一个内线,经各方物色,决定从日军安陆保警指挥官王大泽身上下手。

提起王大泽,这方圆几十里的人几乎个个知道,这个中国山东人与日本人的混血儿,生于日本。早年随同入侵中国的日军来到中国,充当日军的翻译。他圆滑怕死,贪财爱色。日寇侵占应山后,他强占民女李腊香为妻,继而在当地购置了一批田产,收租取利。他利用独特的身份,活动于日、伪之间,深得日本人的赏识。近年来又被提拔为安陆保警指挥官,实际上担任安陆军、政、警的总指挥以及与日军的联络任务,是安陆敌人营垒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县委书记胡山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派机智勇敢、胆大心细、熟悉情况的特三区中队长兼指导员秦宽甫前去面见王大泽。

胡山、秦宽甫等人用了大半天时间,对王大泽及与之有关的情况,作了详尽的分析,对可能遇到的问题,逐一商量了对策。胡山还把县委的具体要求和打算告诉了秦宽甫。最后,胡山说:“为了使你能顺利地进城和见到王大泽,几天以前,我们已把李腊香的叔伯哥哥李如山找到这里来了,通过教育,他愿意给你带路。”说完,又把李如山叫进屋来。

这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处世圆滑。王大泽本来没有亲舅子,但他的田地、财产需要人看管。于是,李如山与王大泽的关系搞得比亲舅子还亲。王大泽移住安陆后,平林的田地便全靠李如山经营。后来平林成为安应根据地特三区,李如山也将家搬到了安陆。但由于他们的田地还在平林,因而李如山又经常往来于平林和安陆之间。王大泽利用李如山将粮食运出倒卖,中共安应地方组织有时则利用李如山在安陆买些东西,而李如山为了来去方便,对中共安应地方组织托办的事情也能办到。由于李如山攀上了王大泽这门高亲,又通过他认识了不少日伪要人,所以他在这一带也很有点名气,人称“幺老爷”。

当天晚上,秦宽甫带着李如山回到特三区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进城。

凌晨,下过一阵雨,两人动身时,天气虽没有完全晴,路上却也没剩多少积水,比较好走。城附近田里的庄稼,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禾珠晶莹。空气里也带着一股清鲜的香味。要不是秦宽甫肩上的破草帽里藏有县抗日民主政府为自己见王大泽写的介绍信和隐约地看见北城门口背着枪来回走动的日伪军,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去赶集哩。

李如山这天头戴一顶细篾礼帽,敞开着的米黄色纺绸上褂里又露出雪白的精漂汗衫,下身穿一条青绸裤子,脚蹬一双布凉鞋,颇有老爷气派。秦宽甫扮作一个普通的佃农,提着李如山装杂物的包袱,跟在李如山身后。事先县委对他做了许多工作,一路上秦宽甫又反复向他讲了许多抗日道理,并商量了一些具体问题。

“喂,幺老爷,你不是被新四军抓走了吗?”秦宽甫抬头一望,已接近城门了。只见一个在城门溜达的矮胖伪军正与李如山打着招呼。

“瞎说。哈哈,有你排长保驾,谁敢抓我?”李如山顺手掏出一支香烟递给他,并给他划燃了火柴。神秘地说道:“我到他们里头做了一笔生意。”

“这年头要小心啦。”那家伙翘起嘴唇吐了一串烟圈,假作关切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

秦宽甫紧跟在李如山身后,与那伪军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心想,可能敌人把县委找李如山做工作误认为是被新四军抓走了。

“幺老爷,你老回来了。”背着长枪,站在城门口检查“良民证”的一个猴子似的伪军满脸堆笑地朝李如山躬了躬身子。

“没得烟保险不会叫老子幺老爷。”李如山很不情愿地扔给他一支烟,朝秦宽甫一招手,正准备进城。忽然,城墙上传来一声吼叫:“啊伊,那一个的什么的干活?”

秦宽甫警觉地把草帽拿在手中,很自然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兵正站在城墙上的岗楼旁,指着他叽哩哇啦地对李如山说着什么。

“呵,太君,嘿嘿,他的,大大的良民,我的苦力的干活。呃,今天晚上我的请客,‘夏兴盛’的米西米西。”李如山扬了扬手中的礼帽,指手划脚地说了一通。

“开路开路。”日本兵在城楼上满意的大笑起来。

穿过北门街再往东拐两个弯,便是王大泽的家。李如山与门哨打过招呼后,便把秦宽甫领进了大门。一条五尺宽的走廊还未走到头,左边就可以看见一个布置得很考究的客厅,里边烟雾腾腾。只见十几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打扮的人坐在里边。秦宽甫想后者大概就是王大泽,看样子正在举行一个什么会议。只见那人手挥了一下,李如山轻声地说:“挥手的就是。走,先到卧室去坐坐。”

这间宽敞的、十分豪华的卧室里,已坐着一男一女。李如山刚在门口出现,那个男人就惊讶地问道:“哟,如山哥,你不是被新四军抓走了吗?我们正念着哩。”

“有么事念的?新四军专门抓做歹事的人,我只要老老实实做生意,抓我搞么事。”李如山用才学来的话答道。接着,指着秦宽甫说:“这是安应县抗日民主政府代表秦科员。”

那两个人大概只听见了“抗日政府”几个字,大吃一惊。到底那个女的见过世面,连忙让坐,并给秦宽甫斟来一杯茶。秦宽甫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喝茶,气氛很快缓和了些。

紧接着,李如山把他们向秦宽甫作了介绍。原来那个女的就是李腊香,男的是其妹夫刘振东。

室内的几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用不同的眼光互相打量着。还是李腊香先开口:“秦科员,你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敢到这里来,难道不怕?”

“来者不怕,怕者不来,你们都不怕,我有么事可怕的?”秦宽甫毫不在乎地回敬了一句。暗自思忖:与他们打交道,必须小心谨慎,大胆稳重。

李腊香见秦宽甫不慌不忙,心中已产生几分敬意,转头与其姨夫说:“你瞧人家胆量多大,不像你一个胆小鬼。”后来才知道,在秦宽甫来此之前,他们正在商量李如山“被抓”的事,准备让刘振东去共产党那边打听消息和交涉。但刘振东怕死,没敢答应。

秦宽甫趁这个机会刚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共产党的一贯政策和根据地的情况,王大泽就进屋了。李如山赶忙起身介绍。王大泽没有思想准备,突然一怔,感到惊奇、紧张。

“这,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吧,王指挥官,请你不要紧张!”秦宽甫平静地说道。

“日、日本人刚走,你,你难道不知道?”

“那就请你马上去向日本人报告?”秦宽甫有意用激将的语气说道。

“这……”

“请你自重,王指挥官。我能向日本人报告你早就与我们有联系。”

“这……这是瞎说!”王大泽气急败坏地申辩着。

“大泽,你坐下来与秦科员好好谈一谈嘛。”李腊香将一时陷入困境的王大泽按坐在一张靠椅上。

“是啊,秦科员是为我们好才到这里来的。”李如山跟着帮腔了。

秦宽甫把介绍信递给气得发呆的王大泽。王大泽示意其他人退出了房间。

趁王大泽看介绍信的时候,秦宽甫打量着他:年纪接近四十,个子相当高,微微凸出的眼睛和宽阔的面部还真有点混血儿特征。王大泽的脸上不时出现阵阵痉挛,秦宽甫讥讽道:“王指挥官近年混得不错吧?”

“呵,不不不,只不过有碗饭吃,有碗饭吃。”他拿介绍信的手里有些发颤。

“只是有碗饭吃?这碗饭不是好吃的吧!”

“这……”王大泽硬住了,掏出手绢揩着汗。

“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认真地谈一谈?”秦宽甫想立即接触正题。

“好,好!呵,不,不,秦科员,你还没吃饭吧。先,先吃了再说。”王大泽结结巴巴地说。秦宽甫想让他平静一会也好,反正他还不敢马上去日本人那里报告。再说,秦宽甫肚子还真有点饿,便采纳了他的建议。早点已由李如山办好。王大泽本来已吃过,大概出于礼节,又陪秦宽甫吃了一点。看来,他的情绪稍为正常了一些。

早点过后,王大泽开始活跃起来,扯了几句闲话后,他露出狡黠的神气说:“其实,我早有与贵方接触之意,无奈,哎!”他长叹一口气,又继续说“实在没办法。日本人厉害,不好惹呀!”他把“厉害”二字拖得很长,讲得很重。

好家伙,他又抬出日本人来吓唬人了。“日本人不好惹,共产党、新四军、中国人民就好惹吗?”秦宽甫冷冷地而又严厉地指出“请王指挥官不要忘了,你也算是个中国人!”

“不,不是那个意思。”王大泽急忙辩解说。

“什么意思?你难道把你父亲被迫去日本的事全忘了?你难道把你帮助日寇肆意践踏祖国的大好河山,屠杀我国人民的罪行也忘了?按理,我们早应象镇压别人一样镇压你,没收你的全部财产。”秦宽甫有意把“镇压你”和“没收财产”说得重一些。“但是,根据我们的一贯政策和你的具体情况,还是想让你自己醒悟过来。”

说到这里,秦宽甫故意停了下来。秦宽甫清楚地知道:王大泽的父亲早年飘洋过海到日本做工,并与一个很穷的日本姑娘结了婚。王大泽也和其他许多日本士兵一样,是被迫到中国来的。这正是可以争取他的一个基本条件。

这时,王大泽的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开头拿在手里扇着的花绸面折扇不知几时也合拢了,他靠在那张松木大转椅上,活象一尊泥菩萨。此时的王指挥官,也许是在想着他在平林市快要入仓的那几十石田的粮食,或者是在想他的家世和在日本的父母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快点结束这场可怕的战争,好与自己这个独生子团聚……。而秦宽甫想,该让他了解一下形势了。

“王指挥官,现在正处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大转变的前夜,你是应该知道的。苏联红军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中取得了伟大胜利。今年才半年多时间,仅八路军和新四军就与敌作战近2万次,毙伤敌伪军10多万,生俘伪军4万余人、日军2万余人,攻克据点近500个,反正的伪军近1万人。你知道不知道?日本鬼子在中国呆不长,这是癞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看看华中战场,你们有几多地盘?而我们的抗日根据地却在一天天扩大。以安应地区来说,今年5月,我新四军某部对进占我三陂港、杨家河的国民党顽固派二十二集团军部进行了三次反击,将其全部击溃,毙、伤、俘敌100多人,缴步枪100多支,轻重机枪8挺。我军为了争取川军团结抗日,将其人员、武器全部交还。他们表示不再向安应进犯。日寇已处在我们的重重包围之中。尽管他们还很猖狂,但那只不过是垂死之前的挣扎而已。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我们请你认真想一想,不要以人民为敌,尽快与我们合作起来。我们的人民,是会正确对待你的……”

长时间的低着头,是很难受的,王大泽这时把头抬高了一些。秦宽甫顺手扔给他一条湿毛巾,趁他揩汗时,从他的表情可以证明了一个问题:以上一些使日伪为之丧胆的数字,由于日寇的封锁,他还不知道。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秦宽甫意示王大泽开门。

“宪兵队山垣队长找你,在客室坐着哩。”这是李腊香的声音。

王大泽刚将一只脚跨出门槛,又缩了回来,扭头投来征询的眼光。

“去看看是什么事情。”秦宽甫轻声地命令他。

谁知,王大泽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态。

“怎么办?山垣队长要我立即随他去执行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秦宽甫警惕地追问着。

“不知道!”

从他的形态与言谈判断,他不会撒谎。时间不允许秦宽甫多考虑,他当即作出决定:“去!等你回来继续谈,怎么样?”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就请秦科员在这里多休息一会。”

“没什么,希望王指挥官好好地为自己想一想,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田产,想想你的妻室。”秦宽甫想从现在起就控制住王大泽,所以对他进一步施加压力。

“是,是。请秦科员放心。”王大泽连声应承。接着,又唤来李腊香,吩咐她注意秦科员的安全,并叫她好好招待。

可能是李如山透露了消息。第二天,伪县政府及下属机关的不少官员假借拜访王大泽之名,登门求见秦宽甫,并送来烟酒之类的礼物。秦宽甫想,这也是了解情况、分化敌伪的好机会。在与这些人的交谈中,秦宽甫看出他们对日本人不是那么信任,秦宽甫还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前来打交道,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有的是在混饭吃,有的也为共产党办过一些事情。同时,秦宽甫从李腊香嘴知道,近来王大泽内心确实很苦恼、矛盾。日本人呆不长,王大泽是预料到了的,但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生命和财产。李腊香也曾暗地里劝过王大泽,要他为自己找一条退路。秦宽甫还了解到,王大泽的父亲,早有回中国居住的愿望,王大泽也曾几次表示准备在战后将父母接来定居。3天后,王大泽回来了,神情显得疲惫沮丧。他边脱军装边气极败坏地骂道:“妈的!想挖老子的墙脚,我姓王的也不是好惹的。”原来,另一支伪军将他的部队“挖”走了一个排,他与山垣是去解决这个问题的。

秦宽甫向王大泽详细地问明了情况后,便开始谈判。也许王大泽已考虑到与共产党拉起手来日后确有好处,或者是这次狗咬狗事件对他刺激太大,他的言谈,已倾向共产党,并流露出希望得到共产党的具体指示。

条件基本成熟了。于是,秦宽甫严肃地把县委的几条意见讲了出来:“第一,日伪军大的动态,比如调动、换防、集结等,要向我方报告;第二,日伪军举行对安应根据地的“扫荡”和到根据地干什么,要提前通知我方;第三,日伪只得在县城十里内征收粮食,不得逾越这个界线。”最后,秦宽甫告诫他说“你应该做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应该做的事。”

秦宽甫讲话时,王大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燃着的烟头直到烧了手指才扔掉。秦宽甫说完后,王大泽沉默了一会,大概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咬了咬牙说:“只要在我王大泽的权限范围内,一定尽心尽力而为。”

“为了安全,希望你对每个情况都要慎重对待,见机行事,千万不能露出破绽,让日本人知道。”秦宽甫叮嘱道。

“日本人,日本人也不是长远夫妻呀!”王大泽大胆地、形象地说了一句心里话,“不过,我也有点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秦宽甫回答说。

“鄙人有点田产在贵方辖区内,希望能让李如山代我收租,运到县城以维持生计。另外,李如山和姨弟进出根据地做生意,希望能得到贵方保护。”

“收租子可以,但一定要按我根据地的有关减租减息章程办事,不得额外加重农民负担。粮食可运,但不得套购当地粮食。至于最后一点,我们已对李如山交待得很清楚,我根据地人民对正当的生意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的。希望王指挥官对其近属言明,不得在根据地内进行违法活动”。秦宽甫按照县委的意见,对王大泽的要求一一作了答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大泽高兴地说。看样子,他开始觉悟了。这时,秦宽甫感到王大泽还有点中国人的民族感。

一个晴朗的早晨,王大泽一直把秦宽甫送到城外。

秦宽甫象一个到县城赶过集、高兴而归的农民一样,愉快的离开了安陆县城。

从那以后的1年多时间,安陆城的敌伪军都很少出来“扫荡”。偶而出来捣乱。中共安应地方组织也可以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备。每当看到根据地建设不断加强,抗日形势不断发展,人民的生活一天天稳定下来,往来于大悟山和八字门的首长们能安全地进出安应地区的时候,秦宽甫就感到欣慰。可惜的是,王大泽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被另一名日军误击身亡。